【尖端講座系列】第三十四場「後傳統中國」
2023年3月28日下午，本院舉辦【尖端講座系列】第三十四場，主題為「後傳統中國」，合辦單位為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以及財團法人日月光文教基金會。主講人為龔鵬程（山東大學文學院講座教授、中國孔子博物館榮譽館長、美國龔鵬程基金會主席），主持人為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劉正忠主任。
主講人龔老師首先討論了古代中國人對宇宙和時間的認知系統，包括空間和時間方面的觀念。空間上，古人認為天圓如蓋，地方如棋局，或認為地球浮在水中或氣中，而日月和五星則附麗於天球上運行。時間方面，古人通過月亮、太陽、氣運和星辰來辨別時間和周期。這套認知系統在古代是中國人的基本常識，但如今很多人已經無法理解傳統的時間系統。
在現代社會，傳統的知識和生活方式被歸入世界遺產，成為政府的政績和文化旅遊的資源。這種將活的傳統轉化為死的遺產的現象，並不是當代中國共產黨獨有的成就，而是百年來各方努力的結果。
龔老師接著闡述了改曆運動中帶來的社會衝突。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後，採用陽曆，但對民眾而言，仍舊保留陰曆的使用。1928年後，南京國民政府更進一步禁止舊历的使用，廢除了許多傳统的歲時節令，改為舉辦一些新的節慶，引起民間不滿和抗議。政府使用移花宮換形的手法將舊曆年節轉換為陽曆年節，但民間仍持續以陰曆的方式慶祝傳統節日。整個改曆運動引發了政府與民間對於曆法問題的對立和爭議。
龔老師接著進一步指出新中國在紀年法選擇上的困惑和文化衝突。國民政府創立初期採用公元紀年法，龔老師認為此種改變違背天命、不符人情，導致社會分裂，並開創了政治力量強制推行的惡例。日本在學習西方時廢除了舊曆法，但並沒有如此徹底，相比臺灣之下仍然保留了舊年號。龔老師認為新中國建立時沒有意識到文化衝突的嚴重性。公元紀年法代表基督教思想對歷史的支配，是一種西方宗教色彩很濃的紀年方法。主政者和新派人士在新中國建立時還擁抱歐洲17世紀的舊觀念和紀年法，以為自己時尚而實際上脫離了時代潮流。
龔老師接著討論翻譯家嚴覆翻譯的《天演論》中所存在的誤解和混淆。嚴覆最初將赫胥黎的《進化論與倫理學》誤譯為《赫胥黎天演論》，並在注釋中加入了斯賓塞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觀點，將生物演化規律套用到人類社會。這使讀者誤認社會進化也是基於“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生物演化規律。但實際上，斯賓塞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與達爾文的進化論是有區別的。斯賓塞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強調個人主義和科學主義，主張個人自由和限制王權。然而，嚴覆本身並不是科學主義者，他的譯注中對進化論與科學的關係並沒有深入探討。嚴覆的譯本主要強調愛國主義。不過，隨著時間推移，進化論等概念在社會中變得普遍化和庸俗化，人們忽略了赫胥黎對人與動物社會差異的提醒，也忘記了斯賓塞強調之“合作”在人類社會發展中的重要性。
龔老師接著討論了中國傳統農村社會和西方工業社會之間的對比。費孝通先生基於西方的論述模型，將中西方社會對比，並將西方社會的特點應用於描述中國農村社會。中國農村被界定為禮俗社會，強調人治和血緣關系的重要性，而西方社會被界定為法理社會，注重契約和法律。龔老師指出，這種對比框架來源於西方對工業化和現代化的思考，並將其應用到中國。然而，這種對比框架忽略了中國古代的商業和海洋活動，並不準確地將中國定義為農業文明。龔老師呼籲讀者審慎思考這種對比框架的局限性。
龔老師接著指出，中國現代化過程被視為一場拋棄舊時代、創建新社會的運動。這一運動旨在打破傳統、拋棄舊有的文化和價值觀，以追求現代化和先進文明。傳統元素和價值被視為阻礙現代化的障礙，需要被清除和扔掉。如晚清維新運動、五四運動和新文化運動都展現了這種對傳統的批判和否定。共產黨也廢除了漢字、中醫和四舊（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以進行文化革命。在民國時期，公民教育運動提倡紀律、整潔和道德，旨在培養新的價值觀和習慣。這些運動都是為了改變或創造新的傳統，以符合現代化的要求。
對比前述中國現代化過程拋棄舊時代、創建新社會的思維，龔老師接著討論了中國共產黨於1997年召開的中共十五大中提出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執政理念，並以諸多個案如儒藏工程、山東大學全球漢籍合璧工程、五經外譯工程、兒童讀經運動、漢服運動等加以闡述。最後，綜觀現代社會以及與現代性相關之各種現象，龔老師提出了一些值得觀察與思考之處—近年來，全球各大品牌紛紛迎合復古風潮。這種復古風格廣泛應用於當代設計，包括攝影濾鏡、建築和包裝等領域，與審美相關的事物似乎正在與復古風格相連。在中國大陸，主要流行漢服古裝，人們追求將復古感與現代元素融合在一起，創造出引人注目的設計。
龔老師總結，現代社會的形成和現代性的強調反映出了一些現代社會的矛盾和危機。中國大陸現代民族主義崛起，但對現代社會規範、控制和塑造主體的權力結構缺乏警覺和批判。復古風潮在全球範圍內蓬勃發展，但我們應審慎思考現代社會發展上的矛盾，以及如何在尊重傳統的同時，適應和面對現代的挑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