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端講座系列】第二十九場 何謂右翼？論大川周明與《日本兩千六百年史》

何思慎教授本次演講主要介紹促使日本步上軍國侵略式擴張的「大日本主義」推手大川周明和他主張的核心思想，以及其代表作《日本二千六百年史》，並探討我們如何透過耙梳此作品及其背後的思想體系，理解二戰結束以來日本對其戰時軍事擴張之解釋與態度。

大川周明是昭和戰爭前對國民產生巨大影響的思想家，明治19年（1886）生於山形縣酒田市，先後就讀莊內中學、熊本第五高中，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主修印度哲學。他畢業後擔任拓殖大學教授等職務，同時奔走在實踐亞洲解放和國家改造的道路上；接觸軍部，並與革新軍官建立了緊密的聯繫。昭和7年（1932），因涉及五一五事件，被監禁5年。昭和12年（1937）出獄後，在中日戰爭爆發到日美戰爭的氛圍中，大川周明積極展開以亞洲主義．日本精神復興為主軸之輿論活動。昭和14年（1939）出版的集大成之作《日本二千六百年史》，雖然受到當局的壓制，但很快就成爲銷量達數十萬冊的暢銷書。

大川周明在《日本二千六百年史》中展現的思想主軸，與主張效法歐洲的福澤諭吉迥然不同，他以鎌倉時期出現的忠誠效主「武士道」、其後引進之儒教所實現的體系化，以及佛學的哲學基礎作為其發揚之「日本性」、「大和魂」的立足點。大川周明雖然視「開國進取」為一大國是，但其核心思想依然極度倚重被定位為日本固有的「國民的意識」、「國民的自覺」，並將此全國一體的精神形容為「統一的意志、支配的意志以及優越的意志」。全書綜觀並記入日本史實與相關事蹟，但編整出的史觀具有鮮明的右派反美色彩，一方面回溯源始，將祖靈信仰的神道翻轉為類一神教信仰，以打造日本神國一脈相承的忠君愛國傳統；一方面點出日本在不同歷史階段，與中國、印度，甚或歐美等強權大國交流、汲取新知之際，總能為引進的思想文化指引方向，使其以裨益國家之樣態存留並發揚於日本。而面對昭和年間美國等西方強權入侵亞洲之態勢，大川周明更透過鼓吹此書所倡揚的極右日本史觀，將日本淵遠流長的歷史及精神定位為「全亞洲復興之先驅」，且終將能實現統一的亞洲文明，成為「複雜中存在統一」之亞洲的領導者。

《日本二千六百年史》此書在日本戰敗之初，被美國 GHQ 以「搧動國民」為由，列為禁書，而大川周明本人亦成為遠東裁判中唯一列名甲級戰犯的平民，惟後因美軍戰地精神科醫師 Daniel Jaffe 診斷為精神失能，逃過司法追訴。然而，不論在戰前、戰時，甚或冷戰結束後《日本二千六百年史》重新出版，再次掀起日本國內外議論之際，仍可清楚觀察到大川周明的思想在日本國內外政治、歷史論述上所發揮的影響力。自民黨在冷戰結束時期，試圖帶領日本「走出戰後」，將「大東亞戰爭」詮釋為日本領導東亞國家抗衡西方殖民主義的歷史救贖；近代文學家宮澤賢治亦將日本的軍事侵略行動形塑為「不得已的戰爭」；而前首相安倍晉三在其倡議的「積極和平主義」中，對於日本的侵略行為，同樣由「歷史認識問題」的角度，展開選擇性記憶式的「自國史觀」，予以合理化辯解。

相對於德國在戰後坦承戰爭罪行、肩負歷史記憶，並檢討錯誤、力圖改善的態度，日本保守派右翼的「歷史修正主義」延續了大川周明的大亞洲主義，企圖為二戰的軍事侵略行為洗白，因而遲遲無法卸下歷史問題的包袱，始終受限於「謝罪外交」的框架，使其在亞洲的形象與定位無從擺脫過去的陰霾。就美日立場觀之，如同美國前駐日大使 Thomas Schieffer 表示，日本將議題定位為「歷史認識問題」、忽視人權價值的作法，實屬不智之舉，亦可能為美日關係帶來不良影響。我們身為台灣人，以學術研究的角度審視此議題時，不得不正視大川周明一脈相傳的大和魂思想對於當今日本政壇及輿論的影響，並且在透徹了解之際，明晰因應之道。